巴黎事多

文比人更俗

都赖我



他大张哥两天没理我了。



由于我们老吴家祖孙三代都沿袭着一个优良传统——媳妇儿永远是对的,所以一定是我惹了媳妇儿。可别笑,你们要能学来一星半点也不至于单身。


不过这事也不能我全背锅,还得怪我那倒霉师父。




就说前一段时间张海客来家里了,对于他们张家,吴邪向来只待见他老张,奈何这媳妇儿娘家的穷亲戚是怎么都打发不掉,阴谋阳谋,变着法儿的给他们小两口捣蛋。


“我说大舅哥,来就来了,怎么还带东西呢,太见外了。”吴邪用身子挡在门口,两手扒着门框皮笑肉不笑。


“好不容易来一趟,两手空空那多不好意思。”语气十足的诚恳。


好不容易?吴邪咬牙切齿,你们海字辈的三天两头走亲戚,轻则蹭饭,重则借人。吴家媳妇儿老实人,对家族之事向来有求必应,也不在乎人家压榨他这免费劳动力,每次要下地都跟吴邪先斩后奏,看似商量实则通知,嘿我走咯886,压根儿没吴邪说不的地儿。留他独守空居,连一条我等得花儿都谢了的短信都发不出去。吴邪知道,他们就乐于见得这样,最好他们张大族长能听信他们的谗言把他这便宜族长夫人休咯。


“真不用客气,心意到了就行。”吴邪把脸上丁点假笑都给收回去。


“要的要的。”


吴邪坚决不挪动一步,张海客就保持着双手递出的姿势,卡着一奶娃娃的腋下,举在半空中。


俩人就这么对峙着,谁也不让谁。


那小孩大概有个两岁,皮肤很白,长得也很秀气,看不出男孩女孩,安安静静的有点张起灵的影子。他就这样被举着有个两三分钟了,想必不是很舒服,这么小的孩子居然不哭也不闹腾,着实让吴邪怀疑这到底是不是个人形炸弹,只要接过来就一秒送他归西。


“你们张家业务挺广啊?”


拐卖儿童也干啊?这句话吴邪没有说出口,因为他媳妇儿已经被吵醒了,现在就站他后头。


那张海客明明听出吴邪话里有话,却要装出一幅和熙的表情,“是啊,这小孩是族里的,父母不在了,刚接到手的。”说到后来语气又带了点惋惜。


吴邪鸡皮疙瘩起了一手臂,他当然知道张海客这演给谁看的,跟他在这兄友弟恭半天,耍什么心机一目了然,那张海客也不稀得装的像一点,因为这张起灵根本不在乎那点小伎俩,你就算直直白白地说他也一定会动恻隐之心。


“所以?”


“想给你们带两天,我这两天在这边还有事,回头再把他带回族里。”


吴邪想说你们族人是只剩他娘一个张家族长了是吗,这么屁大点事找不到第三个姓张的?你放托儿所他都能给你看两天。但是那张起灵一定觉得这是举手之劳,肯定要包揽下来。


吴邪又想说你们张家不是最多这样的小孩了吗,能没有点像样的应急系统?想到这他就想不下去了,因为他灵儿,也是这样的出身。


可能是吴邪沉默太久,背后那人等不耐烦他这突然的愁绪满怀,伸两指夹着他颈子后的衣领把他扯到一边去。


就换张起灵和娃儿对上了。


他伸手去接,大概是第一次接触这么幼小的生命,怕一个不小心就被他神力二指捏出个好歹,虽然表情没什么变化,但吴邪看出他是紧张的,因为他的姿势实在是非常的僵硬,手不知往哪放,跟捧个奖杯似的卡着娃儿的两肋。


“两天?”老张开口确认。


话音还没落,那方才乖巧得跟玩具一样的小孩像突然被装上了电池,扭动了起来,还伴随着“嗯——嗯——”满腔拒绝的声音。


张起灵都懵了,吴邪敢打赌他这不平凡的一百年年月里也没几次能遇见这个情况。你要在他手里放个粽子,他知道要把那玩意儿脖子拧掉,但你要在他手里放个娃娃,就能欣赏他手足无措的样子。


“吴邪——”张起灵扭头,吴邪心想,不错,终于知道有困难要找老公了,老公没白疼你。


他捧着娃娃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那小孩边扭边蹬腿。这小孩怎么了?张起灵遇上生命中除了手机之外的第二大挑战。


张家的教学课程应该不包括育儿,张起灵想破脑袋也不会知道他可能是卡着小孩痒痒肉了。于是吴邪想,他是时候英雄救美了,跟接力一样,从他手里接过小孩,姿势一换就把小孩搂怀里,小孩立马不闹腾。


张起灵看着吴邪,黑漆漆的眼珠子就跟平时一样毫无波澜,连嘴角的角度都不曾变过分毫,但吴邪就是看出了他满头的疑问。




听到这里你要说这老张就因为被小孩嫌弃了所以生气啊?不至于吧?


那当然不至于了,他大张哥哪时候纠结过人情世故的事儿?他想不明白就不勉强了,人通达的很,你先听我说完。




就说吴邪哄好了小孩,想问张海客这小孩叫什么名字,只见门外半个人影都没有,早就脚底抹油溜了。


于是俩人便开始了他们的奶爸生活,张海客说两天后回来,实际上是两个星期后张海楼来接的小孩。


也许是基因问题,张家小孩天生都开智得比较早,才两岁就隐隐透着些聪慧的蛛丝马迹。可是再乖巧安静的小孩毕竟也还是小孩,有的小孩一个人的破坏力能顶仨粽子,他好点,但也是不好伺候的主,没头脑是他,不高兴也是他。


可以说是张起灵迷你复刻,特别是不高兴。


鉴于小两口不知道他名字,于是开始称呼他为小张。


“哎哟,我的小张爷,您又怎么了哟——”吴邪一手拿个小碗,碗里装着果蔬糊糊,一手举着勺羹,只要那只勺羹一靠近小张的嘴,他就会,


“嗯——”先是第二声然后急转至第四声。


吴邪被嗯得一头顶俩头大,心想这小张定是拖拉机成精被路过的张家人给收了,现在送来他家学做人。


“哥,你管不管了。”吴邪没法子,他身心俱疲,看他大张哥远远地坐在沙发另一头,事不关己地发起了呆,他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可吴邪又舍不得跟他发脾气,只好撒娇。


于是哥就听话的起身,默默地和吴邪换班。


老张小张大眼瞪小眼,老张举起了手里的调羹,小张报之以,


“嗯——”


行吧这日子没法过了。



先不说这事后来是怎么解决的,就说从那俩星期开始,哥就发现一种特省事的回应方式。哥平时是能无视的绝不动口,被缠得烦了宁愿动手也不动嘴,但这种方式连手都不用抬。



“哥,哎哟我的好哥哥。”吴邪扒着张起灵,不知是从哪个微博小广告里学来的架势,撒娇耍贱,对着人一顿猛啄,“我想死你咯。”


自从他们吴山居要拓展网上业务,这微博吴邪就没少上,闲来无事便点开微博推送小软文,把对他那不知在哪座山里的张郎的满心思慕尽数倾诉在那幽怨的文字里。


张起灵读不懂文青那点小心思,在地下的时候倒是无甚感觉,只是毕竟也十天半个月的分离,再一见那张欣喜明媚的脸庞,身上环的是柔软温暖的身躯而不是尖石锐岩,逼近的是温柔的唇而不是要啃掉你半边脸的裂嘴獠牙,再不懂爱也会惊讶于心尖的鼓胀感。


在往日,张起灵会纵容他亲一阵,让吴邪嘬得他舌尖发麻,等到实在不耐烦了便会提溜了他后颈皮拎到一边去。


现在不用了,他说:“嗯——”


吴邪不走,边亲边断断续续地絮絮叨叨:“哥,你怎么,这么狠心,这么久不见了,嗯,你都不想我吗。”


“嗯——”


“不行,你得让我,再亲会儿,你个小没良心的,让我天天在家,为你,担心,受怕,亲你一会儿,都不行……”


“嗯——”


一般数到第三次,吴邪就会放过他,只因这是武力介入的最后通达。


这声嗯就替代了不行,不要,一类的拒绝词语,让张起灵在家里继续横行霸道。总的来说结果没变,而且在吴邪看来,嗯也比不行不要可爱得多。


但是偶尔也会因为太可爱而使之失去效力。


快正午了,吴邪围着围裙,手里还拿着锅铲就例行来叫睡神起床。


“哥,起床了哥。”


被窝起伏的节奏都没改变。


“哥,太阳晒屁股了,起床吃饭了。”


还是没动静。


吴邪看到那窝软被团团顶端露出的几撮鸦青色的发,心一酥流出奶油的浆。


他单膝跪上床沿,贴近那头的被子,轻声说:“哥,宝,起床了。”


于是哥连那几撮好不容易留在人间的头发丝儿都给没收了,嗖的就给吸进黑洞里。不动不要紧,一动就给吴邪心痒坏了,他随手取下围裙,和锅铲一起放到床头柜上,然后一个猛虎扑食就给叠到被子上。


“嗯——”张起灵说他没睡醒。


“宝宝。”


“嗯——”张起灵持反对意见。


“猪仔,起床啦。”吴邪反倒像被鼓舞了一样,胆儿肥极了,手脚并用像个捆仙索一样连被带人扣在怀里。


“嗯——”张起灵提出上诉。


但是吴邪没有像平时那样立马就放手,反而极做作地压在被面上嘬出亲吻声,扰得张起灵手脚一缩,无骨似地从被卷的另一端滑了出去。


哥很困,哥生气了,哥有点饿,哥决定吃饱了再算帐。


哥饿了脾气会变好,因为他总想着吃完再算,可是吃完他就把事情给忘了,于是哥饿了这件事就会变成吴邪的免死金牌。


但是那天不奏效,因为哥到厨房的时候看见菜烧糊了,哥便很智能地更改了一下任务排序。




说到这里你要骂我狗男男秀恩爱,讲半天还没讲明老张到底生的哪门子气,别急,请听我娓娓道来。




张起灵不知道自己是在撒娇,他以为这种表达方式和不行不要是一样的。大张哥不懂,可他吴邪能不懂吗?吴邪不但不提醒他,而且还通过行动来鼓励他如此表达。


张起灵从来没被人爱过,更加从来没被人疼惜过。在他最脆弱的童稚时期有的只是被当作血罐子的经历,除了他的肉身之外,没有人需要他的自我,所以没有人教过他表达,也没有人对他表达。渐渐地,连他自己都把自己埋葬了。在他漫长的岁月里,有的只是这种认知的一次又一次被印证,最后,除了必须的言语外,别的他什么都不留给这个世界。


直到吴邪强行介入他的生命。他俩从来不是一路人。


吴邪是一个大家庭唯一的香火,从小就受到长辈的万般疼爱,尽管现在回看,他的长辈也不是什么靠谱货色。但起码吴邪快四十了,他的父母还跟担心小孩一样对他放心不下。而吴邪的童年就跟许多普通家庭的男孩没什么差,抓鱼摸虾打鸟掏蛋,什么浑干什么,撒泼打滚更是信手拈来。事后不过是一顿口头责罚意思意思,服个软就又能吃那甜津津的桂花糖藕了。


吴邪得到过的爱满得能溢出来,为了张起灵,他又能跟挤海绵一样挤出更多爱意去浇沃张起灵冰封麻木的心。


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会不嫌尴尬地对着哑巴张叭叭叭叭,烦得张起灵进了青铜门里脑袋瓜还在玲玲琅琅地响了十年,张起灵,你别走,张起灵,你别去寻死好不好,张起灵,我喜欢你。


他又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在乎张起灵高不高兴的人,这个还行吗,这个好不好吃,你觉得这个怎么样,那你喜不喜欢我。只是很单纯地在乎他的意愿,不是因为有求于他,也不是因为害怕他。吴邪想多听一听他的心,每当张起灵表达拒绝的时候吴邪总是很快活的,他能根据这点贫瘠的言语勾勒出张起灵的喜好,只要他多表达一些,他便能在这个世界上多显露一点人形。


其实很多时候吴邪也看不清楚自己到底想干什么,张起灵在家里有时候是十分的不讲理,多半是吴邪一点一点惯出来的。张起灵本身是个非常规矩的人,他不懂亲密关系中有些越权行为是可以被允许的。于是吴邪教他得寸进尺,吴邪先退一步,再让张起灵摸索试探着往前进一步,如此来回,上百年的阅历在吴邪这都化成了小孩心性。就像教一只旱鸭子游泳,第一步你得先哄他伸脚碰一碰水。


吴邪也知道这样的宠爱张起灵得不到多少年,总有一天连记忆也都将尽数被抹去,不记得在某些日月里他曾经也在一人那因被偏爱而有恃无恐,连丝丝甜蜜都不曾留痕,他又会变回孑然一身。这些事吴邪管不着,但是在他凡人之躯有限的年岁里,他希望张起灵也能拥有撒娇任性的权利,因为过期没法候。




你听了我的话是不是有点想哭,你别说我自己也觉得挺感动的。你说这听着像个凄美的爱情故事,其实我也没有这么伟大,感情上的事,哪个人不想尽力疼爱对方啊?你说大张哥这还跟我置气未免也太不识趣?不,还真不是这么回事。




张起灵下斗回来之后不肯搭理吴邪,也已经是他养成这个习惯的几个月后了。吴邪抓了一个当时跟他一块下地的手下问了事,才想起来,他大张哥定是把这习惯也带到斗里了。


这几个月都相安无事是因为哥话实在少,而且一起去的人都忌惮他,也不敢讨论。


最后这次队里还有黑眼镜,这才坏了事。


手下跟吴邪复述他的原话是:“大小姐,你跟你男人在床上就这么交流啊。”


在场的几个夹喇嘛夹来的不知死活的家伙也跟着笑,只有吴邪那一圈相熟的人脸都绿了,他们清楚,张爷和吴小佛爷的玩笑,黑爷是可以开,别的人不一定有命听啊。


吴邪心里暗骂黑瞎子嘴贱,张起灵必是被他撩拨得烦才出声的。一边又眼睛滴溜溜转思考着怎么哄人。


回到家,张起灵果然又安安静静地陷在沙发里发呆,吴邪过去贴着他坐。


“哥。”吴邪夹起一片桂花糖藕,递到他嘴边。


张起灵想走,他又觉得如果这时候他走掉吴邪会很难过。但是他又不想说话,不行不要还是那声鼻音他都不想发。


“哥,你别生气了。”吴邪可怜兮兮的。


张起灵想了想,他也不知道自己是生气了吗。他好像只是疑心吴邪拿这个和别人笑话自己。可是看吴邪这么真挚的样子,他又觉得自己想错了。于是他想开口说没有。


刚开口的档子就被塞了糖藕,一下被打个措手不及,张起灵是逆来顺受的性子,秉持着食不言的规矩,他打算吃完再说。


这边吴邪得了机会便开始滔滔不绝,哥,我好想你。我错了。你能别生我气了吗。来,再来一片。他们的话你可千万别放心上,那些人就是素质低,咱哥不跟他们一般见识。哥,给我看看受伤了没。想我不。哎哟,哥你也太好看了,来,香一个。


吴邪嘴上止不绝地说,手上见缝插针的喂,磨磨蹭蹭给张起灵喂进了半盒。


张起灵终于受不了地用手推他,不要了。


吴邪大喜,好好好。说着就把筷子放下了。


吴邪伸手环了张起灵,毛茸茸脑袋就往人脖子上蹭,


“哥,你别管他们,你在家里想说啥说啥,想怎么说怎么说好不。”吴邪没敢提那字,委婉地表达支持。


“不好。”


“说不好也行,不好就不好。哎呀,都赖我。”吴邪继续埋在人肩膀上。


张起灵想了想,伸手摸摸那脑袋,轻轻地说,


“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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